第13章：挑拨离间的小珍
第二天，刚过8点，我就到了公司。
本来我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公司的，但是出乎我的意料，一到公司门口，我就看到前台那里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，只见她双手运指如飞的在键盘上敲打着。
我想她一定就是昨天接我电话的那个女孩，说实在的我对她有一丝好奇。但是还没等我看清楚她的样子，她已经发现了我。她站起来，微笑着迎向我。我慌忙向她一点头，然后快步走进了办公室。
整个公司，只有我一个人有独立的办公室。刚到公司那会儿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布置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。也许是父亲一向和大家在一块工作的缘故，我的这一举动让员工们背后议论了很久，不过没人当着我的面说什么。我也懒的理他们，我是觉得堂堂一家公司的总经理，没有间像样的办公室，那也太寒酸了。
后来，我非常庆幸有这么一间独立的办公室，因为这样就可以与让我和那些看着就不舒服的员工们隔离开来。而员工们显然也庆幸有这么一间办公室，因为在我的视野范围内，他们就会感觉非常不舒服。有时候，我就想，我应该在大家的头顶上安装一个摄像头，这样足不出户就可以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了。
在价值3万的老板椅上坐下，我马上拿出昨天花了半个晚上准备的发言稿——这已经是我第七次阅读了。刚刚完成那会儿，我信心十足，觉得那是再完美不过的发言稿了。但当我读给乌龟小贝听之后，信心严重受挫。说到乌龟小贝，这里不得不解释一下，我本来以为它被我惹毛之后，会很久不理我，谁知当我完成发言稿，走出书房想到外面好好吃一餐慰劳一下自己的时候，乌龟小贝叫住了我。
“喂，耿总经理，我的晚餐呢？你想饿死我是不是？”一听它的声音，再一看它似笑非笑的表情，我就知道它早把白天我打扰它睡觉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。
“哦，呵呵，我准备发言稿太认真，把你给忘了，对不起了。”
“没事，我宰相肚里能撑船，不像某些人，眼里容不下沙子。”
“呵呵，那就好，我马上给你准备吃的。”说着我就向厨房走，但它却叫住了我，它说：
“等等，你顺便把发言稿也拿过来一下。”
“干嘛？想见识一下我的文采？”
“就算是吧。”乌龟小贝说着，向我神秘的一笑。
“什么就算是吧？我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才，错过这个村，你就再没机会了。”我自信的说道。
之后，乌龟小贝一边吃饭，一边听我读发言稿。我读发言稿的时候，想象自己就是在会议现场，让自己的激情充分显露，我觉得那份感染力，说不定跟希特勒有的一比——我读高中那会儿，历史老师告诉我们，希特勒是那种可以把死人说活的超级演说家。
“你还是先去吃饭吧。”读完发言稿，我瞪大眼睛等着乌龟小贝表达仰慕之情，但是它却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应该也饿了吧？”它反问道。我点点头，它又说道：“我等你吃完饭再发表意见，不然，你肯定没心情吃饭了。”
看道乌龟小贝淡然的表情，我一下自己心虚了起来。我强打精神，说道：“你尽管说好了，我心态好的很。”
“不怕一万，就怕万一，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几句话，害的一个人没心情吃饭。你快去吃，要不然，我是不会说的。”
“我好像已经没心情吃饭了，”我哭笑道，“你知不知道，像你这样有话不说，比说难听的话，更吊人胃口，更让人没心情吃饭？”
“是吗，那我就明白的告诉你好了，反正饿肚子的又不是我。”
乌龟小贝嘀咕了一句，然后抬起头看着我，认真的说道：“我就一句评语：你这发言稿，比我们龟族族长卡塔的那句‘谁能战胜我们无敌的龟甲’强的不是一点两点，而是好几百点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糟糕的一塌糊涂。”
“那，那你说我应该怎么说？”我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。乌龟小贝的评价，实在是让我很难接受。
“你应该怎么说，那是你的事，你问我，我问谁去？”乌龟小贝反诘道。
“那你为什么说我的发言稿糟糕的一塌糊涂？”
“我应该说的就是‘糟糕的一塌糊涂’这句话，这就是我的感觉。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真实感受，而不说一些让你听着舒服，但与事实相悖的话。”乌龟小贝的话理直气壮，让我一下哑口无言。
“也许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，”乌龟小贝放低了气势，像是安慰我似的说，“你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恐怕都不是实话，而是你想听的话。换一角度说，你的做事风格，是让大家顺从你，说你喜欢听的话，而不是实话。”
听它这么一说，我不由的打了个激灵，浑身像过电一样。我回想起自己一听到不同意见就破口大骂的一幕幕，心一下凉了半截，羞愧和悔恨瞬间占领了我的大脑。
“你现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不晚，关键是你必须果断的砍掉那些障碍自己成功的行为。”乌龟小贝似乎看透了我的心，它的声音再次响起，“要知道，任何人想要做好一件事，没有经历千百次的尝试，是不可能取得好结果的；而尝试，最直接的目的并非是成功，而是发现自己的哪些行为、观念、思维方式等，需要转换或者改善。”
“谢谢你的提醒。”我真诚的向乌龟小贝道谢，想想这还是第一次。与此同时，我心中又对神龟七律多了一份期待。要是神龟七律真的可以引导我走出当前的困局，那就太好了。
这样想着，我追问道：“你什么时候再给我讲龟族的历史？”
“等你明天开完会后再说吧，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把这次会议开好，向大家传递一个你要改过自新的信息。”
“嗯，我明白了，我会加油的。”
“那我也先去呼呼了，建议你还是先去吃个饭，老话不是说‘人是铁饭是钢’吗。”我决定接受它的建议，先去美美的吃一餐，然后再好好修改发言稿。
“等一下，”我刚转身，乌龟小贝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，“我告诉你一句话：一个领导者，可以不是问题的制造者，但是必须是一个无条件的责任承担者。”
“那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自己想。”话毕，乌龟小贝就优雅的一翻身，钻到了水底。
深夜11点半时，我完成了第二份发言稿。又认真的读了两遍，觉得没问题了，我才去睡觉。本来我定了早上5点的闹钟，想要早起再读给乌龟小贝听一次，看一看它的意见。谁知睡的太死，没听到闹铃。等我睁开眼，已经是六点半了。
火速起床，洗脸刷牙5分钟搞定。我立刻唤醒乌龟小贝，把精心准备的发言稿读给它听，我读了还不到一半，它就喊停，丢下一句 “半斤八两。”然后就沉到了水底，继续做它的美梦了。
我怔怔的站在那里愣神，通过这两天的相触，我知道就算我再次把乌龟小贝喊醒，它也不会给我什么有价值的意见，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它身上，还不如我自己再修改修改。因此，我急忙出了家门，在路边买了两个烧饼一杯豆浆做早餐，然后打车赶到了公司。
“为什么它的评价会是半斤八两呢？”我认真的读完发言稿，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地方，便在心里问自己。
第一份发言稿，都是些口号性的东西，类似于文革时“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”之类的，而第第二份发言稿，我完全丢掉了那些表面文章，我明确的做出承诺，我会改过自新，我会停止骂人，我会为公司找到一条很好的出路……但是，乌龟小贝为什么还没听完就做出了“半斤八两”的判断呢？
对了，它没听完，而且还没睡醒，这也就意味着它根本不了解这份发言稿。不了解，怎么可能做出中恳的评价呢？这只贪睡的小乌龟，一定是为了多睡会儿，胡乱打发我走。说不定它连自己说了什么话，都不记得。
想到这一点，我忽然豁然开朗了，我信心十足的对自己说：“这份发言稿肯定没问题。”
就在这时，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。
“陈姐，早啊。”说话的是前台的那个女孩。
“嗯，你早，小珍。”原来那个前台叫小珍，我默默的记住了她的名字。
“陈姐今天来的好早，比昨天整整早了1个小时又22分钟。”
“算你个鬼丫头狠。”公司的老员工陈梅回答道，“你记得那么清楚，是不是想向那个小混蛋打小报告？老实交代，坦白从宽。”听她的口气显然是在开玩笑，不过她口中的小混蛋是谁？
“小混蛋？那是谁？我可不认识什么小混蛋？”
“也对，你还没见过他呢，等见了他，你就知道他连小混蛋都不如。你要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，听陈姐的准没错。”听完她这句话，我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：她们口中的那个小混蛋恐怕就是我。
我竭心尽力准备了一份会议发言稿，并早早赶到公司，想着好好做一个动员，激励公司的员工再接再厉，和我一起走出失败，创造奇迹。没想到，却听到了陈梅对我的咒骂——她竟然骂我是小混蛋。我强令自己冷静，继续听她们说话。
“嗯，我记住了，陈姐。”
“好了，我先去工作了，要不然，哼哼……”
“等等，我忘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在你来之前10分钟左右，来了一个二十一二岁、凶神恶煞的人，他连理都不理我，就那么一头扎进了‘十八层地狱’，到现在都还没出来。陈姐，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？”
十八层地狱？那是指什么？难道是我的办公室？
“小珍，你……”陈梅的声音嘎然而止，静了好一会儿，她才冷冷的再次开口：“小珍，算我陈梅看错了你，竟然这么讨好耿辛那个小混蛋。哼哼，我成全你好了。”
这次我终于确信他们口中的小混蛋就是我，我腾的一下子站起来，刚要冲出去骂陈梅一个狗血淋头，就听陈梅大声喊道：“耿辛，你个该死的小混蛋，今天吃错药了是不是？来这么早？”
“陈姐，你这是……”小珍显然和我一样诧异，不明白陈梅为什么这么公然向我挑衅。
“虱子多了不咬人，你以为我怕他？”陈梅的声音不再冰冷，反而有些喜悦，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，她又来一句让我大跌眼镜的话：“都背后骂了两年，没一次这么痛快的。小珍虽然你故意害我在先，但看在你让我这么痛快的份上，我原谅你了。哼哼，大不了走人。”
“这——”我颓然的坐回椅子上，耻辱、愤怒、痛恨这些感觉一扫而光，取而代之的是劳累，不是身体的劳累，是心灵的劳累，是心灵一下子被吸干了活力的那种感觉，就像一个双手双脚被牢牢的绑住的人，脖子又被人用绳子狠狠的勒住了。
“唐哥，今天好早啊。”小珍愉快的声音再次传来，把我从对抗窒息的挣扎中救了出来。
“哦，不早，只是比昨天早了那么一点点罢了。”听声音，我就知道是公司的老员工唐鹏程。
“什么一点点，两个小时可不是一点点。”
“嘘，这话可不能随便说，小心隔墙有耳。”
“哦，原来你也是害怕某个人呀。”
“小珍，我郑重的告诉你一件事，害怕这词千万不要随便乱用；我再告诉你一件事，我不是害怕，是讨厌。对一群刚刚从马桶里钻出来的苍蝇，谁会怕？谁又会不讨厌？”
“呀，好恶心。”小珍说，“你的意思是耿总经理说话像刚从马桶里钻出来的一群苍蝇？”
“不，比那还要恶心100万倍。”
“100万倍？太夸张了吧？”
“夸张？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夸张。小珍，你刚来，还没见过他，他整天拉着个驴脸，就像每个人都欠了他100万美元，而说起话来，三句有两句是骂人的，哎，你是没见过，那简直……算了，背后道人长短非君子所为，你今天见了他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大实话。俗话不是说了吗，百闻不如一见。”
“哦，那我倒要好好见识见识了。”
“记得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“唐哥，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，那个说话比刚从马桶里钻出来的苍蝇还要恶心100万倍的人，早就来了，一直都在‘十八层地狱’里，我们刚才的谈话，他肯定一字不露的听到了。”再次听到十八层地狱，我终于明白了，那是他们给我的办公室取的别名。
“小珍，你……靠。”唐鹏程气恼的丢下这么一句话，就离开了，我能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中充满了怨怒。
之后，类似的谈话又发生了三次，都是那个刚刚来到公司的前台小珍，故意引诱公司的老员工开口骂我。在他们的话语中，我越来越不堪，甚至有人把我说成是商朝纣王的转世，只不过我用的是语言炮烙刑，挖的是他们作为人的自尊心……
开始的时候我在意的是他们的咒骂，但渐渐的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小珍这个女孩身上——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？难道真的像唐梅说的那样，是为了讨好我这个总经理？那她为什么又故意告诉对方我听到了他们的话这个事实呢？还有，昨天在电话中，她在知道是我打电话前后的态度转变，表明她对我没什么好印象，那现在她为什么这么做？我的注意力被对小珍的困惑完全占去了，什么会议，什么发言稿，完全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“咚咚咚……咚咚咚……”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，把我从恍惚中唤醒。
“谁，请进。”
“耿总经理，会议再过5分钟就开始了，大家都在会议室等着您呢。”小珍推开门，探进半个身子，说道。
“哦，我马上到……”刚说了这几个字，我忽然想到，我心中的那些问题，很容易找到答案：直接问小珍不就行了吗。
“小珍……等一下……”
但是已经晚了，小珍早已经离开了——看样子，她也十分害怕进我这暴君转世的‘十八层地狱’啊，我自嘲的想着，哭笑了一下。
我站起身，先接了一杯水喝了，然后整理发言稿，走出办公室。刚一出门，我就看到一个身影闪进了会议室，看样子应该是小珍。我快步走向会议室，但一到了门前，却不由自主的停住了。我听到里面有人正在大声的说着什么，我侧耳仔细倾听：
“……说声对不起，”我听清楚了，是小珍的声音，只听她继续说道，“在小混蛋、暴君、说话比苍蝇还恶心的人来之前，我想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家说一说。今天早上，我故意引诱大家骂耿总经理，并非是要讨好他，我是想让他听到我们大家的真心话。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，一个星期7天有5天在一起，低头不见抬头见，我觉得任何事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，没必要藏着掖着……”
“什么啊，你懂什么……”
“你还太嫩了……”
“乳臭未干……”
“啥都不懂……”
小珍的话，引起一片唏嘘。我刚想把手放到门把上，小珍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她说：“各位，请先静一下，听我把话说完。”
“大家静一下，听她把话说完。”是刘叔给小珍助阵，喧嚣声很快平静了下来。
“大家说的意思我明白，”小珍继续说，“我虽然才来公司1天，但我觉得大家都是很好的人，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。不过，有一点我觉得大家可以做的更好，那就是在如何对待耿辛这个人上。抛开他总经理的身份，当他骂我们的时候，我们会怎么做？是以牙还牙，是委曲求全，还是寻找其它两全其美的方法？
“我和耿辛，就接触过四，不，是三次，一次是昨天下午的一通电话，再一次是今天早上他来公司那会儿，最后一次是我叫他来开会。通过这几次接触，我看到他身上有许多缺点，比如高高在上、自命不凡，但也有一点优点，那就是自制力……”
“自制力？狗屁……”
其它人又是一阵起哄，小珍等了一会儿，等大家安静了下来，再次说道：“大家想一想，今天早上我们那么骂他，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，他能没听到吗？如果他没有自制力，早就冲出来，赶我们出门了，大家想一想是不是？”
众人安静了下来，显然都觉得小珍的话在理，我却知道，那根本不是什么自制力——开始的时候，我是因为太震惊，整个人垮掉了，而后来对小珍的好奇完全占据了上风，对于那些骂人的话，失去了感觉，用陈梅的话说是：虱子多了不咬人，再说的难听一点是：死猪不怕热水烫。
“小珍说的有些道理，”第一个开口的是陈梅，“我今天早上可是扯开嗓子，指名道姓的骂的。”
“我也同意小珍的说法。”
……
“看来大家都同意，”小珍继续说，“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。我再来问大家一个问题，一个有自制力，能够自律的人，是不是有改变自己的能力？或者是不是有浪子回头的可能？”
“浪子回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。”
“我知道那很难，我只问大家有没有可能性？”
“可能性，当然是有，不过很小。”
“无论多小都是有，对吗？”
“对，可那又怎样？”
“我希望大家和我一起，尽我们的全力，把耿辛变成一个珍视我们的，也值得我们尊敬的人。”听到小珍的话，我不知道其它的人感觉是什么，我的感觉是：感动，非常感动。
一个素未谋面的人，竟然想要为我做那么多，这让我有想哭的冲动。不过，我还是有些不舒服，毕竟他们话里话外包含着另一层意思：我是个走错了路，做错了事，还不知悔改的笨蛋。
“我知道，这个决定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出的，我们以后再说。这里，我最后说一点，如果因为今天早上的挑唆，给大家带去了什么麻烦或伤害，我愿意承担一切的责任。好了，为了即将来临的暴风雨，大家大笑三声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“嘿嘿嘿……”
“呵呵呵……”
“吼吼吼……”
……
听着大家千奇百怪的笑声，我定在门外，脑海中两个声音交替闪现。一个是小珍刚才那句：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；另一句是乌龟小小贝的忠告：一个领导者，可以不是问题的制造者，但是必须是一个无条件的责任承担者。
“责任”，没错，就是这两个字。我双手一聚，把发言稿揉成一团，丢进了垃圾箱。然后深呼吸了几次，推开门，走进了会议室。